菜籃大亨，關。我。癖。事~

第一幕

『傑米撕開信封，急促地抓出信紙，認認真真地從頭讀了下去。』

『莉可闖了進門，發現傑米正抓著她的信，緊張大喊，撲了過去。』

『莉可試圖奪取傑米手中的信，傑米執意要看完內容，不時閃避和阻擋，兩人進行推擠。』

『傑米憤怒，狠狠推了一把莉可，莉可重心不穩，撞向角落鋼琴，莉可跌倒在地，鋼琴上的節拍器隨之震倒，在莉可臉頰邊落下，節拍針劃上莉可的臉頰，滲血。』

『傑米震驚，想去攙扶，伸出的手被莉可大力揮開……』

「這邊莉可的態度還是要一直強硬嗎……」倪仁生喃喃自問道，仰著脖子望著慘白的天花板，「如果在這階段還是強硬的脾氣，觀眾會認同她的情緒嗎？」

「莉可本來就沒有對不起傑米，她氣急發怒也是合理的啊！」倪仁生緊曲手指，狠狠地敲擊鍵盤，「她只是想守那個約定，替愛德保守秘密，才會被傑米誤會的！」

「沒錯！所以還是要維持莉可此時的心性，才能維持角色的力度！」倪仁生抓起菸蒂，狠狠地吸了兩口，菸草渣早已從煙頭邊緣散出，毛毛躁躁地灑了出些許，「此時沒有低聲下氣的理由，只需要讓觀眾對傑米的不諒解和對莉可抱有委屈！」

倪仁生呸掉菸屁股，抄起滑鼠先存檔，再翻開桌角的筆記本，颼颼翻著紙頁，碎唸著，「這就可以呼應前面那幕相知相守的場景，將誓言拿來對照才有衝擊感！」

翻查了幾下，倪仁生忽然停頓下來，「可是……如果這一集還是在誤會中結束，會拖到接連兩集的篇幅……」他咬咬唇，「還是讓莉可就撞到鋼琴，開始血崩流產算了？」

倪仁生煩躁地抓扯後腦勺的頭髮，頭皮屑從他指縫間散出，「呃呀啊啊！」他齒咧低吼著，「這時大轉會破壞角色的整體性呀！但是再不轉折就拖到其他角色的切入啊！馬的！」

「混帳哪！」

倪仁生一怒上來，一個手背將筆記掃下桌子，筆記本帶著捲曲微皺的書角在地上翻滾了幾寸，停在一個女人的腳邊，倪仁生這才瞧見她。

「妳起來了？」倪仁生撇撇嘴，「吵到妳嗎？」

「八點多了。」那女人道，揀起筆記本，順手擱到桌邊，逕自走向浴室，「我今天還要開早會，快來不及了。」

倪仁生唔了一聲，左右瞧瞧，見到一餐桌的雜亂，他一臉訕訕，有點不耐地翻找著桌上東西，車鑰匙不知擱那去了，「那我送妳去嗎？」他低聲問道。

「不用，」她在浴室回應，聽不見情緒，「車鑰匙我有，我自己去。」

「噢……」

倪仁生癱在餐桌椅上，疲憊地看著桌上一切，又瞥向浴室，有著熟悉的感覺。

還是一樣嗎？我們的相處模式，一樣都如此地不耐和簡短嗎？眼前從浴室進進出出的女人是他的老婆，楚麗珍，一個相處了八年婚姻的女子，卻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如抗戰般的煎熬時光，冷漠與爭吵，幾乎快要成為這段婚姻的主要成份了，為什麼？

是這個家庭裡少了孩子嗎？還是少了熱情？還是什麼？倪仁生一身虛弱地想著，無力地捻著菸絲。

「我出門了，」楚麗珍勾起外套，走向門口，「晚上我要跑客戶，你晚餐自個解決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曾幾何時已經這樣很久了……

楚麗珍扭開門把，身子動作卻慢了下來。「阿生，」她緩緩開口道。

「嗯？」

「我想說……」楚麗珍緩了鼻息，「我是想說……昨晚我說的那些話，沒有什麼惡意，你忘了吧。」

「呃……」倪仁生抬起頭來，眼角費力地張著，直望向她。

楚麗珍避開他的目光，「我……並沒有看不起你，還有你的工作，真的都沒有，」她深吸一口氣，「我沒有那個意思，只是氣昏頭了那時……」

「噢……」倪仁生偏過頭，口乾乾地應道，「我知道。」

「那是你的工作，你的努力了所有，我是知道的，」楚麗珍呼了口氣，「只是現實是……算了，最近我們壓力都大，你……」

「沒什麼，我忘了。」倪仁生站起身，收著桌上的稿件和垃圾，卻都混在一起，他低聲道：「九點五分了。」

「嗯，出門了。」不見楚麗珍的面容，她倏地抓起公事包，推開鐵門穿出去了，留下他的一角身影。

倪仁生跟著坐下沙發，垂下頭。

是這麼容易就忘了嗎？倪仁生緊抓著頭髮，心頭默默地喊著，難啊。

氣話有時只是衝動，但卻常常指向核心，除去附掛的不滿與怨恨，卻又是句句精準，針針見血，逼得他又回想起昨晚。

爭吵的內容一如往常，但吵的不是沒有道理：

“我問你，你的劇本已經多久沒有進帳了？而且老劉案子都不丟給你了，你還打算繼續當編劇？”

“你總是要面對現實啊！又不是只有編劇能做，還有其他文案啊！”

“你不在乎別人怎麼說，但你有想我的感受嗎？”

“你到底知道嗎！”

夠了！他心頭吶喊著，抑鬱地呼出氣。

“我創作沒人要？我創作了多少部戲劇？還存了房子頭期款，我的作品會不能進帳？”

“妳當初會跟我在一起，也因為妳對我的才華和執著所認同，不是嗎？”

“那妳為什麼現在否定我！”

“為什麼！”

心底一聲巨吼，將從喉底地發出，卻在這一刻在緊咬的齒關前停住了。倪仁生自己硬生生地壓抑下來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

“我創作過的情節，開始沒那麼特別了……構想也不夠新奇了……”

“就連其他同仁的劇本也開始比我的受歡迎了……”

“我越來越少案子，也越來越少機會能參與小組新企劃了……”

“這些我都知道……我又怎會不想面對……”

“可是創作劇本是我的唯一、是我的希望，是支撐我一切的力量啊！我怎麼捨得放下來做別的事？走其他路？”

“我又怎麼不在乎妳的感受？是妳的期盼我才能一直往這條路走的啊！”

“可是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的局面？”

“為什麼……”

倪仁生痛苦地閤上眼，將臉埋入雙臂之中，靜默。

待他醒覺回神時，才發現手掌已緊握到一種不自然的線條，眉心緊縮到抬頭紋扭曲變形，難以平復。倪仁生茫茫鬆開手心，掌心的菸渣垃圾已緊縮為彈丸般。

他一陣噁心，順手甩掉，卻瞥見一旁散開筆記本上的一排字：

『10/31下午3點，電影劇本輔導金專案年度計畫開始。』

眼前一亮，像道一陣清晰的風穿進思緒，「好！」他霍地起身，鼓起胸膛噓噓道，「那要我面對！我就面對！」

我要妳們看到！我可以！

倪仁生翻起桌上雜物抓出手機，連撥數鍵，按下確定！他深吸口氣，聽著撥號聲。

「嘟…嘟…嘟…」「啵！」

「老李！是我！」倪仁生喘噓噓道，「仁生啦！劉老今天有沒有進公司？」

「11點會來唷？那阿輝呢？也會來開會嗎？」

「那老李你幫我約一下劉老，說我待會要跟他報一下案子，就花一點點時間啦！」

「那件案子？就……就上次說的都會劇那部啦……對對對！就那部啦……還沒編完啦，但你先幫我約一下，」

「記得！先別給阿輝知道！你……你知道就好，我想先和劉老討論，對對！拜託啦，我等下就到了！」

「就這樣，我帶咖啡過去，先這樣！」

通話結束，倪仁生迅速掃視桌上，抓起皮夾稿件，連同滑鼠筆電一同塞進背包，卻又瞥見玻璃窗上自個的倒影，渾身邋遢配上一臉污垢，加上那暗淡垂皮的倦容，驚得頭皮發麻，連忙扯下襯衫衝進浴室梳洗一番。

胡亂一陣後，倪仁生抓起背包後就衝出門去。

※         ※     ※     ※     ※

當倪仁生勾著背包，捧著近三層的連鎖店冰咖啡喘噓噓地走進企劃部時，他著實地嚇了一跳：辦公室根本是戰場般，不過十來個人，卻每個人都像砲彈般四處奔波，電話鈴聲不斷，人流來往穿梭，各人表情皆只有匆忙和不耐。

倪仁生一臉尷尬，偏著身子穿過人流，微聲地對迎面同仁問好，但沒人理他，逕由他一路搬著咖啡走到老李位置。

「嘿老李，」倪仁生擠出點笑容，一手從懷裡要拿杯咖啡出來，「還忙著嗎？喝杯咖啡吧！」

「等會！」老李脖子夾著話筒，旋地轉下椅背，「阿芳！」老李對著話筒嘶吼道，「大頭要的名單是到了沒？」

「業務那邊逼著要報價了！我們人選都還沒出來，片子是拍個鳥！」

「我知道這是插單啊！但就是大頭插的啊能怎樣！妳能退嗎！」老李持續在吼叫話筒，完全沒當旁邊有人存在，「快點！檔期大家都在卡，妳先丟出來，省得輪到我們被燒屁股！」

碰！話筒狠狠掛上，老李翹起額頭對上倪仁生，「啊你幹嘛？」

「喏，咖啡。」

「擱一邊去，」老李不耐地翻著桌上文件，「現在快瘋了！最近要開拍的那檔找無人可拍，角色名單都列不全，馬的沒法批預算！更別說訂檔期了！」

「怎麼找不到人？」

「還不是電視台一直把我們的片擋著不給上，說送審不過，幹他媽的我們三檔戲的演員等不到宣傳期都各自散了，都不知跑那接戲了，這下好啦！Call他們經紀人都說啥：短期不敢再接咱們家的戲，怕白演！」

「三檔都審不過？」倪仁生好奇，「是怎麼回事啊？」

「你問我、我擲杯筊唷？」老李抄起名片簿在翻，大罵道：「誰知道K台的長官想啥，啊可能是角色形象？或是劇本議題？啊也不知道是那有問題啊！」

「我猜是劇本啦！」老李喘口氣又碎道，「那檔『人間失聯』有點悶，剛好配合現在的時事就更沉悶到底！現在上就根本沒收視啊，沒收視少廣告，那群長官精的跟鬼似的，那捨得少賺？」

倪仁生沉默起來，那檔人間失聯他也有參與，寫了7集，還是高潮戲，這下自個恐不脫不了干係。

老李才要再撥電話，卻又停下來，「啊你來幹嘛？」瞧向倪仁生，「送咖啡？」

「恩……不是啦！」倪仁生回過神，忙道：「我不是早上請你幫我跟劉老說一聲，我要跟他討論劇本的事，記得吧？」

「喔，幹，」老李嘴張了一下，「差點忘了，你不說我還不煩，已經夠忙了還找我麻煩！」

「所以有沒有幫我約啊！」倪仁生急了。

「有啦！」老李睥他一眼，「劉老也有嚇到，幹麻特地跟他講，臉臭哩，但也不知道他剛好在不爽啥，還差點不爽我！」

「是嗎……」倪仁生沉下心頭，又隨即接道：「有約就好啦，我等他來！」

說罷，倪仁生四處巡巡空位子，勾起背包要過去坐。

「你這堆咖啡別堆我這兒啊！拿別處去啦！」老李嚷著，急忙撥撥手，「大家都忙炸了，我看誰也沒空喝了啦！」

※         ※     ※     ※     ※

倪仁生獨身坐在一角，默默地看著牆上的大圓鐘，指針從10點一路走到11點15，他開始緊張了。

「老李，」倪仁生湊上老李背後，「劉老是11點要來開會？」

「嗯哼。」

「是在這旁邊的那間會議室吧？」

「廢話。」

「那你有跟他說我在這等他吧？」

「你要問幾次？」老李不耐煩了，「我不都講了嘛！」

「可是就是沒人啊！」倪仁生指指那會議室，玻璃落地窗面映出空蕩蕩的一個空間，他發急地張著口，「真有要開會嗎？今天嗎？」

「不然是明年吧，我怎麼知道！」老李視線回到自個螢幕上，「專案部的說他要和幾個廠商來開需求會議，還是急件！都快開標了，阿輝那組的還等著這會的結果哩。」

「那……」

「我說，生仔，」老李直接回過頭，直盯倪仁生，「你問我半天，幹嘛不直接Call劉老手機？你不會沒他號碼吧？你都跟他將近10年了耶。而且，幹嘛討論劇本的事不先跟你自己那組討論？劉老忙死了，我看閻羅王見他都要排隊！」

倪仁生一時語塞，終偏了頭：「……他已經，很少接我電話了……」

「那就再撥啊，」老李擺擺手，「我們Call他也是Call火大的，他的帽子大，我們那這麼容易搭到線？」

「呃……」

「生仔，勸你一句，」老李皺起眉頭，「你已經很少進小組了，是你的文本有問題還是怎樣我是不清楚啦，我也不知道劉老是怎麼安排你的，但你知道你現在組長是阿輝耶，你有事直接要找劉老談，妥當嗎？」

倪仁生臉色一青，老李扭扭嘴，視線不住朝地上，低聲道：「儘管你是組裡最老的，也最早跟他做事的，啊那又如何……」

倪仁生一陣口乾，才想開口，後頭就傳來一道扎實低沉的男聲：

「生仔，你找我？」

倪仁生身子一震，回頭望去，劉老站在會議室門口。

「是……」倪仁生一時結巴，老李識趣地轉回座位低頭忙去，劉老推開會議室玻璃門，玻璃門關結嘰噫了一聲，在倪仁生耳裡刺了一下。

「進來吧，我們裡面談。」劉老直望著倪仁生，語氣毫無情緒，「我正想找你好好談談。」

 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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